穷奇似是感觉到她目光,抬眼定定看她一眼,她这才发现,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,它懒洋洋地看她一眼,复又合上双目,前爪交叠枕着养神。
皇穆想起乐芝,不知它此刻在做什么。
“仙娥,可知这信中内容?”
裴锦茵轻轻摇头,“不知。”
皇穆将鹿皮纸递过去,裴锦茵有些犹豫,皇穆笑道:“还请仙娥看看。”
裴锦茵起身接了,草草看过后便又还给了皇穆。
“仙娥可知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意思?”
裴锦茵轻蹙眉头,摇首道:“不知。”
“府上如今可还安好?”
裴锦茵惨然一笑,“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。”
这话皇穆最近还听过一次,出自曲晰之口。她毫不掩饰地打量她,裴锦茵这句话让她想起了曲晰。相较曲晰,裴锦茵多了些堂皇富贵气,也更艳丽,眉目间有些英武气,却又缠绵着些妩媚。她今日入麒麟,衣着昳丽,妆容隆重,额钿灿然生辉。她虽有些愁容,但那愁容十分有限,不伤筋不动骨,与爱人性命攸关不知生死,前路渺茫顿失所依皆无关系。
更像是不见了心爱的首饰,还是宴宴那般的失了首饰,心爱程度亦有限。有所遗憾,但不十分在意。
她知道蒋策会安然无恙。
皇穆心里感慨着□□缘何突然多出这么多女豪杰,一个比一个难交道。女孩子们为什么都不像周晴殊那般,可亲可爱,就是有一点点凶。总强过这一个个心思城府深不可测。
她喝了口茶,“府中指认蒋主帅之人,仙娥熟悉吗?”
裴锦茵摇首。
“仙娥可知主帅书房内,有一间暗室?”
裴锦茵轻轻摇首,“此事,妾也是今日才知道的。”
皇穆知道再问下去亦是徒劳,饶有兴致地看着裴锦茵,“那么敢问仙娥,是否觉得蒋主帅冤枉?”
裴锦茵轻叹了口气,看着皇穆,眼内无波无澜地笑笑,柔声道:“主帅,公子的事妾委实不是很了解。”
皇穆点点头,“东西我收到了,有劳仙娥亲自送来。”
裴锦茵低声道:“主帅客气了。”说着起身向皇穆又施一礼,看了眼脚边正在伸懒腰徐徐打了个哈欠的穷奇,向皇穆道:“主帅,妾告辞了。”
皇穆将蒋策所书的鹿皮纸丢在书案上。起身经骏疾镜回了福熙宫,今日宴宴当值,正在寝殿内侍弄花草,见她回来,将金剪放在海棠雕漆盘内,笑着起身,“今日回来的如此早。”
皇穆笑,“蒋策的宠姬带着一只好大的穷奇入了麒麟,在我眼前转来转去,我连摸都没有摸,及至她走了才觉得后悔,乐芝呢?”
宴宴失笑,“公主这是回来寻乐芝的?”
皇穆点头,“他那只穷奇那么大,想来毛发应该十分扎手,没有看起来那么毛茸茸,也不能抱在怀里,远不如乐芝柔软可爱。”
宴宴见她往寝殿走,笑着说:“这时候乐芝应该在书房的大榻上,那边阳光好。她每日这会儿都在那里晒太阳。”
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习惯?”皇穆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固定时间固定模式,叹为观止。
“它夏天都这样,冬日里就在寝殿的榻上,那里冬日暖和。”
皇穆啧啧称奇,转身去了书房,乐芝果然正摊在大榻上睡得昏天暗地,头还枕着一本话本,身上不知被谁盖了一床小薄被。她上前一把将之捞起,抱在怀里。乐芝虽睡得昏昏沉沉,但也知道是她,头在她怀里蹭了几下,眼都没有睁地继续睡。
皇穆抱着乐芝经骏疾镜又回鹿鸣堂。拿了一罐荔枝饮,将之煮沸,取了春涧时鸣,用茶勺拨入茶则,静待荔枝饮不再沸腾,倒入茶叶。她喝茶看了会窗外景致,池内荷花已尽数开放,不知怎么想起句“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户,十月蟋蟀入我床下”,她起身看看边桌上小金笼里的翡翠蝈蝈,见笼子里没了吃食,取了个杏子,用茶刀切了小小一块送入笼中,她揉着乐芝枯坐了一会儿。拿着锦盒去了元羡那厢,还未落座,元羡便说:“过去你那边吧,这边不如你那边舒适,你身上还有伤。”
皇穆四下看看,“殿下觉得哪里不舒适?臣即刻命人重新布置。”
元羡顿觉失言,笑道:“没有不舒适,只是觉得你在那边自在些。”
皇穆点点头,随着元羡回自己那边,将裴锦茵送来的盒子递给元羡,“这便是蒋策府中的侍女送来的锦盒。”
元羡接过来打开,取出盒内的鹿皮纸,一手展开看了看,“《有女同车》?”
皇穆点头,“正是。”
“那名侍女回去了?”
“回去了。臣觉得蒋策意有所指,可他如今就在麒麟,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,臣想让陆深去问问他什么意思。”
元羡点头,又问:“见到蒋策那只穷奇了?”
皇穆有些不好意思,“见到了,确实漂亮,以前只见过橘底黑纹的穷奇,未见过白色的。”
“我也没见过,以前只见过白虎。”
“是冯将军的从灵兽吧?”
元羡点头。
两人便再无话。
“你手上的伤今日好些了吗?可还要换药?”元羡将鹿皮纸翻过来倒过去心不在焉地看了几遍,看向皇穆时瞥见她右手上脏兮兮的绷带,问道。
“伤好多了,今日还未换药。”
“那,我帮你换吧。”
皇穆点点头,“有劳殿下。”
元羡抱着药箱回来,坐在皇穆身侧,低头解扣,笨手笨脚半天也没解开,只能用剪子绞了。伤口并无好转迹象,依旧狰狞,元羡用药酒沾湿药巾,将昨日的药粉轻轻拭净,轻声问:“还是很疼吧?”
皇穆最喜欢他小心翼翼一脸抑郁不快的样子,尽力压着嘴角的笑意,也学他小声小气地道:“不疼的。”
“你总说不疼,可伤得这么重,如何会不疼。”
“今天好了许多。”
元羡没再说话,取了新的纱布将伤口层层包好,依旧系一个十分丑陋的结。
“蒋策说,他一直对裴锦茵有些怀疑,疑心是北绥或者什么人派到她府上的,想借此事试探一二,他在此女身上设了随符,《有女同车》意有所指,她若果真有问题,今夜必然有些动作。至于洛唯,”陆深看向皇穆:“主帅下午说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,主帅确实听过,当初审周兆之时,送白虎殿的出入签名核档者,便是她。”
皇穆抬首看向元羡,笑道:“周兆当时就是见了她,才认下了复绘塔图事。”她看向陆深:“此女现在何处?”
“已收押在太廷司,用了真言剂,她与周兆同是北绥的奸细。她是昭晏六年入的淳熙。但她不承认偷过蒋策的私印及白虎笺。”
元羡想了想才想起这是谁,“当时为什么没有对周兆用真言剂?”
“周兆颇有些法力,真言剂恐对其无效,以及我,”皇穆顿了顿,改口道:“臣当时觉得,周兆认得太快了,他那故事讲得通,但也只是讲得通,安插在淳熙这么久的时间,所在的位置虽不重要,但也不该如此草率。”她向陆深问道:“蒋策现在何处?”
“鉴真堂偏厅。”
皇穆叹息着起身,拉长了声音喟叹,“虽百般不愿,还是要前往探视,将清兖究竟为何,对镇魔塔这般念念不忘一事,问问清楚。”
元羡愣了一下,才明白过来清兖便是北绥如今的国号,素日说起皆叫北绥,他几乎忘了。他见皇穆一脸不情愿,“你只想问北绥何以对镇魔塔念念不忘?若是此事,我可代你去。”
皇穆想想,很是愉悦地点点头,“臣只想问此事。有劳殿下。”
“蒋策说,北绥近年来蠢蠢欲动,国师凤晔自称研究上古仙术,发现了一个能使则宴死而复生的法术,此法需要营魄灯。去年起,便多次传书命他探查入镇魔塔之法。他以为,曲晰入塔,便是探路。成则取灯,不成,不过牺牲一枚棋子而已。而他这些年传递回去的消息,有价值的不多,北绥对他日渐不满,恐怕也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。他怀疑这件事还有奸细未浮出水面,因为目前还不知,是谁将曲晰带进了白虎殿。但既能入白虎殿,此人必在白虎。”
“曲晰未曾说过取灯一事,曲晰与我交谈之时,未曾说起过营魄灯,此事她应该不知道。若是知道,取灯,要比救弟弟这个说法立得住的多。”她想想又道:“按蒋策的说法,曲晰入塔,成则取灯,那么,北绥在我朝,确实还有其他能力相当者。”
皇穆略作沉吟,对元羡微微一笑,“既如此,便请殿下上疏天君,就说,乾塔已重建完毕,鉴于蒋策一事,建议重新布设塔群结界,营魄灯等神器亦不该存放在镇魔塔中,应另寻机密处存放。若北绥,或者竟宁,果真是为了营魄灯,必然会有所动作。我们便在其时,看看张弓欲捕黄雀之人,究竟是谁。”